婚后第三年。
沈青梧跟着女帝去参加秋猎,东京只留下宰相监国。
张行简搬回张家古宅,张文璧找了许多家族中的小孩,送来给他养。
张行简在张家,已是长辈口中的“旁人家孩子”。那轮清月之辉,在漫长时光中终于取代了灼灼烈日。而今世人只记得张行简,再无人提张容了。
张家的子孙辈,能被送过去,被张相教导两日,张家上下没有人不愿意。
而孩子们也喜欢这个没什么架子的三郎。隐隐约约,孩子们觉得他和家中其他郎君们不太一样。
怎会有人既这般优雅,符合家中对他们的要求,又能私下如此随便不讲究呢?
书扔一地也无妨,不想读书练字、去信笔涂鸦也无妨。
张行简绝不是一个好老师。
但张家人都觉得他是。
众人趁他空闲,迫不及待地把家里孩子送过来。张行简照单全收,玩得不亦乐乎。
长林提醒他:“你总得教人点什么吧?不能人家把孩子领回去,发现自己家孩子在你这里,什么也没学会。”
张行简无辜:“个人才智有长有短,我倾囊相授,也不能保证人人是神童啊。”
然而长林私自觉得,张行简不过是无聊。
女帝不在,不用上朝,公务大半都送去秋狩场,东京官员走了一半;沈青梧不在,没有人陪张行简肆意妄为。
而且张行简与这些小孩子,玩得确实挺好的。
张文璧来看弟弟。
古园幽静,枫红半数。
画室中,萝卜头们将三郎包围,三郎坐在榻上,正津津有味地提着笔,给一个孩子的画作修改;他另一手拿着巾子,随手就给另一个孩子擦脸。
孩子们争前恐后:
“三叔,还没轮到我吗?”
“三哥,我的机关鸟坏了,你帮我看看。”
“三伯,我饿了……”
张文璧:“……”
张文璧咳嗽一声。
张行简抬眸,噙着笑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二姐。而围着他的孩子们噤声,一个个不敢再闹,乖乖地排好队,被长林领出去。
张行简擦擦手,振振被孩子手搅得起皱的古袍,向张文璧行礼。
张文璧:“张月鹿,承认吧,你是喜欢小孩子的。”
张行简弯弯眼,笑而不语。
她二姐便坐下,斟酌着说:“你与青梧,仍没有生子的计划吗?”
她日日让家中擅长药理的侍女嬷嬷去将军府,为弟弟和弟媳调养身体。然而三年了,整整三年,弟媳肚子毫无动静。
张行简默。
张文璧道:“不如,找御医诊一诊?”
张行简答:“家丑岂可外扬。”
张文璧眸子一晃,静静看他。
她道:“难道是你……”
——是你不能生?
张行简咳一声,目光闪烁,别过脸,只给二姐露出一个怅然的神色。
他轻声:“没有。”
但是他这番神态,让张文璧心中有了数——没有男子愿意承认自己身体不好的。
这也确实坐实了张文璧心中猜测。
沈青梧看着那般健康,整日活蹦乱跳,飞檐走壁是一把好手;弟弟平日看着温雅如玉,但是站在沈青梧身畔,确实是略显羸弱的那个。
张文璧问:“青梧……没有对你失望吗?”
张行简微笑:“我们夫妻感情特别好。”
他眼神清澈,眸心乌黑,提起沈青梧,便露出笑容。
那是一种十分单纯天真的笑。
是那种情根深种、对婚姻充满希望、自觉幸福的笑。
张文璧懂这种笑容。
他们家的郎君,养在古宅,入仕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在情之一字上,都是这样天真的。
昔日,张容少时提起李令歌,也会这样笑。这般天真的笑,也许是因为他们家教了郎君一肚子本事,却独独教不会他们看破情关……以至于他们总是对自己的另一半,抱有不切实际的美好想象。
然而张文璧觉得,沈青梧不是弟弟这样对爱情抱有天真幻想的人。
张文璧心中决定加倍对沈青梧好一些,万不能让沈青梧欺负了自己弟弟。
她经受不起再失去一个亲人了。
张文璧斟酌:“张月鹿,你可曾想过,领养一个孩子?”
张行简拒绝:“不要。”
张文璧:“你看你与孩童相处不错,我可以从族中帮你挑选孩子,我们家的孩子这般多……你们想从什么年龄开始养,我大约都能想办法给你们找到。”
张行简说:“我很忙,我不需要。”
他叹口气:“我妻也很忙。”
张文璧教他:“你看青梧经常丢下你,为各种各样的事离开。你家中若有一个孩子,是不是能牵住她一点?”
张行简轻声:“我不想牵住她的。”
但他拢着眉,目有几分愁绪。
张文璧:“退一步说,你身为宰相,国无大难,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,你就离不开东京。旁人家乡不在东京的,还有‘丁忧’的机会,我们家……连这个机会都没有。
“青梧不在的时候,你不觉得寂寞吗,不想要孩子陪陪你吗?”
张行简笑:“那我更不要了。”
张文璧疑惑。
张行简道:“养个孩子陪我……弄得我像鳏夫一样。我不要退而求其次。”
张文璧皱眉。
张行简笑着:“好了二姐,我知道你的担忧了。你放心,我不会让我们这一脉绝后的……真到了不得不要孩子的时候,我必然会给你弄一个孩子出来。”
他微笑:“不会让嫡系落魄、让权给他人的。”
张文璧如今管不了他,只好接受他这个说法。
好在自小到大,张行简只在娶沈青梧一事上,非常坚定地说服张家所有人。他在其他事上没有出过大错,目前看来,即使他娶妻了,他也依然没有犯错。
张文璧临走前说:“张月鹿,你是我们家这一代倾力培养的郎君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?”
张行简笑一笑。
—
当日沈青梧与女帝返回东京。
返回东京后,沈青梧去张家接张行简。
二人之间有些默契,她在的时候,他们一同住将军府;她不在时,他为了办事更方便些,会住在张家。
沈青梧发现张行简心情有些不太好。
她问了长林,得知张文璧白日时来过。
于是,沈青梧便对他细致一些。
夜里,沈青梧甚至主动提出,在他洗浴时帮他擦背,帮他洗头发。
张行简好笑:“你是照顾我,还是照顾你自己?”
沈青梧振振有词:“方便我,不就是方便你吗?”
张行简目有郁色。
他说:“可我不想那样。”
沈青梧惊讶。
她心中一动,对他会表露情绪这件事,十分感兴趣。
沈青梧挽袖子:“我也没有其他意思,我们聊聊天、说说话,也很好。”
于是到了床上,沈青梧当真没有其他意思,帮他搅干净头发,即使看着这般秀色可餐的郎君,沈青梧也十分镇定。
美色嘛。
看得多了,也有几分免疫力。
她更在意张行简有情绪这件事——在她长年累月对张行简的了解中,他擅长用微笑来面对一切难题,所有的表情都是他的武器。
当他卸下面具后,他会如何呢?
沈青梧的服侍与乖巧,确实让张行简心情慢慢平复。
二人躺在床上,盖着被子单纯聊天。
沈青梧手指转着他那柔软的发丝,爱不释手。
她闲聊着问:“你二姐来,你为什么不开心?”
张行简:“她夸我是张家的月亮。”
沈青梧诧异看他:说的不对吗?
张行简道:“可我有时候也很累。”
他平静道:“他们不关心我累不累,只在乎我不要辱没家族。自然,我从小能进入嫡系,就应该如此。我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何不好,但是现在……”
他沉默。
沈青梧道:“你现在骄纵起来了,好日子过多了,对那些不好的就敏感十分。以前能受得了的,现在就觉得受不了。”
张行简:“……”
他妻子说话还是这么直白,不怕伤到他。
他笑起来,承认:“你说得对。”
他得到了心中所求,夙愿成真,有了旁的念想。虽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,但是……
张行简说:“你不应该心疼我吗?”
沈青梧不吭气。
张行简对她这种说着说着就没声儿的走神毛病已经习惯,他怅然压去自己心事,闭上眼。
算了,睡觉吧。梦里什么都有。
沈青梧突然掀开他被褥,钻了进来。
张行简一怔。
沈青梧就像一个火炉,抱住他,他的体温跟着升起。
张行简撇过脸:“我不想要……”
他说的干巴巴,一方面是确实心中不快,没有精神;另一方面,久别胜新婚,她钻入他怀中,他便有些冲动。
张行简纠结而犹豫。
他指尖颤颤地贴上她衣下腰肢,半推半就间,娘子发间潮湿的香气在黑暗中钻入他骨血间。他低头想安抚地亲一亲她时,听到沈青梧说:
“我跟你说个事儿。”
张行简心不在焉:“嗯?”
沈青梧:“我今年,可能会再次离开东京一趟,时间不会太短。”
张行简怔住。
他心间热血冻住。
他是真有些不悦。
她才回来两日,又要走?他确实说过婚后不会限制她的自由,但是她……她觉不觉得她离开他的时间,都快比陪着他的时间久了?
去年的出公差,打开了她的任督二脉,让她觉得夫君是摆设,可以随意丢弃了,是吗?
上次给他惹出一个张南屏,这次她又想做什么?
张行简控制着脾气。
幽暗中,他仍温声:“什么时候离开?时间不短,是多不短呢?这次是什么事,可以告诉我吗?”
沈青梧:“大概是冬日才会走吧……这是陛下估计的时间。
“陛下在秋猎时与我提过一嘴,说到时候看。这次的事情可以说——是南边一出打着‘推翻女帝’旗号的谋反,有旧皇室人与士族联手,想为先帝正名,将帝位还给皇室的男子。
“他们的计划还很隐秘,陛下不知道怎么知道了,要引蛇出洞。”
张行简:“为李明书正名?他有什么名好正的?他真正做皇帝,只有一两年时间吧?那段时间,他有一点功绩?”
沈青梧听出他语气有些冷淡,她继续:“嗯……就是这么回儿事。”
她说完后,张行简不言不语,握住她腰际的手却松开。他转身要背对她。
沈青梧说了自己的下一句:“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走。”
张行简转身的动作停住。
他妻子从后贴来,在他肩窝畔叹气:“其实我想过与你一起的。”
张行简怔。
他问:“此话怎讲?”
沈青梧烦恼地抓抓头发,他扣住她手,让她别乱动:“快说。”
沈青梧:“我这次去秋猎,有时候无聊的时候,会想起你。会想你在做什么。
“遇到好玩的,想跟人说时,发现你不在。
“我试着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,我说笑话、说我觉得有趣的地方,同行人都不是很明白,只是作为下属,陪着我干笑。这时候我就更想你了。
“你怎么就这么大一只呢?”
沈青梧比划:“你怎么不是拇指那么丁大点儿,被我藏进衣袖内,走哪儿就能带去哪儿呢?”
张行简眉目温软。
他手指轻揉着她手腕,感觉属于他的爱,似乎又回来了。
他家小梧桐,懂得想念他了!
他养她养了三年,终于把没心没肺的沈青梧,养出了那么点儿脾肝肺。
张行简催促:“这就是你的烦恼?”
沈青梧:“你不是被你二姐弄得不高兴吗?你要是不喜欢,你可以让出家主的位置,跟着我混啊。”
张行简轻笑:“我不要。”
沈青梧摊手:“看,你还是逐名追利。”
张行简笑着承认:“我确实逐名。我偶尔为此心烦,但大部分时候,我都不想抛弃。我要这个名,我一辈子都在活‘月亮’这两个字。”
沈青梧:“所以你忙公务,我也忙公务,我们都挺忙的,但都不愿放弃。”
张行简颔首。
沈青梧沉静片刻。
沈青梧说:“……但有时候会做一做梦。”
张行简:“梦里有我吗?”
沈青梧掠过他的话,继续说自己的:“梦到——别当女将军了,多辛苦啊。我干脆占山为王,当土霸王得了。以我的武力,我还是养的了自己的。”
张行简轻笑。
一辈子都在寻找自己是谁的沈青梧,一辈子都在寻求归宿的沈青梧……她眼下说出这番话,说明他给了她安全与确定,让她可以去畅想很多昔日她不敢想的事。
张行简问:“我呢?”
沈青梧:“你什么?”
张行简不满:“没心没肺。你志德圆满,就不要夫君了是不是?”
沈青梧不理他。
她说的兴奋起来。
黑夜中,沈青梧掀开被褥盘腿坐起,畅谈她的占山为王的计划。她要到哪里去当霸王,她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,她觉得哪里的环境很好,很适合她……
沈青梧侃侃而谈。
沈青梧说的兴奋:“到时候收一帮小弟,我也不去和朝廷作对。大周的武装我是清楚的,根本没能力剿清所有匪贼,这正是我的机会……哎哟!”
她被人踹了一脚。
张行简披衣坐起。
他非常不满:“我呢?”
沈青梧敷衍地看他一眼。
她心想我若是占山为王的土匪,我到哪里认识东京张家的小郎君去?我配吗?
但是张行简对她不满,她只好停下自己的畅想,故作痴傻地应付他:“你不是张家的月亮吗?继续当你的月亮啊。难道你离得开东京?”
张行简:“我若离得开,你就会要我?”
沈青梧:“你离不开啊。”
张行简不动声色:“我是问你,我若是能离开,你的畅想中会不会有我。”
沈青梧敷衍:“有吧。”
她若是不是沈家娘子,若没有这样的成长环境,她就不会对张行简有一腔执念。但是即使没有那执念,谁看到一个美貌小郎君,不会心动一下呢?
心动一下,也是心动。
沈青梧随意应付张行简,希望他满意,让自己继续说自己的畅想。
张行简却说:“那我也放弃张家的身份,我不当张家的郎君了,我可以离开东京了。”
沈青梧:“……”
张行简问:“如果我不是张家的郎君了,你觉得我会做什么?”
沈青梧:“账房先生?能算账能管账,应该也不缺钱。你我在不同地方,各自发家致富,拥有美好前程。”
张行简一琢磨,他对此表示满意。
张行简笑着问:“那么梧桐,你的山大王计划,和账房先生有没有什么关系啊?”
沈青梧翻白眼。
你你你,总是记着你自己。
沈青梧回答他:“有的。”
张行简感兴趣:“什么关系?”
沈青梧正儿八经:“就差认识的关系了。”
张行简一怔。
他笑倒下去。
沈青梧:“我可以继续说我的想象了吗?”
笑歪下去、靠在她肩头的张行简忍笑:“请继续。”
—
一夜胡言乱语,治好了张行简的心情不虞。
心情好起来的张行简,能够接受他妻子要离开东京这事了。
但是张行简心中其实有了一个自己的计划。
—
沈青梧发现张行简公务突然之间繁忙了很多。
昔日总是她忙,他清闲;而今他闲下来时,发现他整日熬夜,夜不归宿。
好在,她自己定下的生辰之日,张行简还是记得陪她了。
十月,夜,无雨。
张行简与沈青梧出门,去某长街看灯。
非年非节,此巷本没有灯,但是张行简将一整条街的灯火送来。而且,并不限制百姓出入,谁都可以来观灯。
然而张行简明确表示,这是送给沈青梧一人的。
沈青梧:“一长街的,都是我的?独属于我的?”
张行简颔首。
沈青梧目中清亮,入神看着街上流走的百姓,百姓头顶的灯海。
张行简问她要不要百姓们离开,沈青梧摇头。
她心满意足于自己独有的灯火,知道这个属于自己,便开怀万分。她不介意旁人与自己一起开心——反正再开心,也只属于她。
二人在长街流连。
夜渐深,行人渐少,狗吠几声,长巷深街,阒黑之间,似乎只剩下了张行简和沈青梧二人。
沈青梧略有疲惫。
她记住眼前美景,便打算和张行简回府。
张行简说:“走这条路。”
他指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巷子。
沈青梧记得这条巷子又黑又冷,巷子里堆着的杂物、竹篓非常多,走夜路容易被绊着,还可能遇到飞贼、偷儿、乞丐。
唯一的优点,也许是最顺路了。
沈青梧想,张行简也许累了,想早点回家。她无意见。
—
进入黑巷,狗一声吠。
沈青梧向身后的张行简拉手:“来。”
她目力好,在黑夜中带路,可以保护他。
微凉的郎君手递来。
二人手交握,却不是一个被牵走的姿势。张行简手腕一翻,反手握住了沈青梧的手,将她向后一扯。
沈青梧惊讶中,被他扯入怀中。
黑漆漆中,她被推一下,后背便抵到了身后微潮微凉的墙壁上。
窸窣声中,张行简低头亲她。
狗叫几声。
张行简搂着她腰的手颤一下。
脚边竹篓咕噜噜被风卷着滚几圈。
张行简将她发丝含入口中,又吐出,寻找她侧过的唇。
又几声寒鸦拍打翅膀。
又路人稀拉的影子说笑着从旁过去。
张行简沉默。
—
沈青梧的眼睛如野兽的眼,在寒夜中一点点亮起。
—
沈青梧淡然靠墙,他的气息离开她的唇:“怎么?”
张行简:“有人。”
沈青梧:“我喜欢人。”
张行简又不吭气了。
—
秋日夜怎么这般乱?
一点也不“静无人声”。
遥遥的人声还在,青石砖上偶尔碾过的车轮轱辘声清晰。树叶影子垂落,沙沙投墙。
墙下一对璧人。
沈青梧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
沈青梧追问:“是给我的生辰礼物?”
张行简慢半拍:“不是……生辰礼物,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。”
沈青梧:“夜里的灯不是?”
张行简摇头。
沈青梧搂住他腰:“现在也不是?”
张行简弯眸。
他虽身子僵硬,神色却是放松的。他摇头:“这只是前戏。”
沈青梧恍然大悟:“那这到底是什么?我不收来历不明的礼物。”
张行简:“……”
沈青梧推开他,错身要走。她这么可恨,让身后郎君沉默许久。
沈青梧数着数,算他的定力。
一片寂静中,他终于还是从后抱来,叹口气:“你不知道?”
沈青梧:“我不知道。”
张行简:“你装模作样。”
沈青梧承认:“我装模作样。”
她似笑非笑回头,戏谑:“所以这到底是什么?”
张行简笑起来。
他贴着她的耳,柔声:“野、合。”
话一落,沈青梧被他勾住腰,被他重新按回墙头。他低头亲来,急迫、紊乱,看怀中这团火,一点点被勾起兴致,一点点醒来。
—
张行简贴着她耳,轻笑:“这是你离京前,给你的甜头。”
沈青梧含糊。
她神智迷离,帛带搭在臂上,心跳乱糟糟。刺激的环境与内心的野性一同迸发,她绷着面颊,强忍着这一切,却也清醒无比地看着欲从中苏醒。
她手握成拳,抵在他肩头。
汗水滴在眼睫上,鬓角也泛湿。心跳起伏的娘子仰着颈看漆黑的天幕,她双眸亮极。
而张行简还在她耳边嘀嘀咕咕。
他柔声:“梧桐。”
沈青梧不吭气。
张行简:“你感不感动呢?”
沈青梧:“你敢不敢动呢?”